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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時候，"永遠"這兩個字對我而言就像一道魔咒，讓我毫無招架之力的魔咒。

就拿那個假日來說吧。那天我們全家一起逛百貨公司，我拉著媽媽的手、賴在玩具賣場不肯離開。爸爸只好先帶著姐姐去傢俱賣場逛了一圈，再過來與我們會合。

「哎呀，小紀！好可惜喔！」

姐姐得意洋洋地衝著我說道。

?剛才妳都沒來！妳知道嗎？我們看到一盞好漂亮的檯燈喔！那個檯燈是法國製的，上面有可愛的娃娃。店員特地從裡面拿出來給我們看的呢。小紀妳永遠看不到了！那麼精緻的檯燈，妳一輩子都看不到了。?

永遠……

一聽到這兩個字，一股莫名的窒息感攫住了我。?那個檯燈在哪兒？那個店員在哪裡？?我焦急地纏著父親問道。?誰叫妳方才看玩具看得太入迷！…?不管家人怎麼數落，我還是又哭又鬧地不肯罷休。

那盞漂亮的檯燈，就躲在這棟大建築物的某處。如果現在不找到它，就真的永遠也別想再看到了。明明知道它的存在，卻見不著摸不到，就這樣眼睜睜地錯過。這難道不是人生中莫大的損失嗎？遺憾與不安的感覺，在我心底不斷擴大。這樣的錯過會愈來愈多…。在我不知道的當口，有多少新鮮好玩的事物，就這樣從我指間流逝…。這份遺憾讓我墜入了萬丈深淵，讓我無助地無法自拔。

我這個對"永遠"沒輒的弱點即便父母也未曾察覺。唯一了解的就是那大我三歲的姐姐。她那時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地利用我這個弱點，一逮到機會就對我發動攻勢。

今天朋友帶了很珍貴的郵票給我看。很昂貴、很稀有的郵票喔！可惜妳永遠都看不到了。?

小紀！昨天幹嘛那麼早睡啊？『水戶黃門』真的太好看了！昨晚冒牌水戶黃門出現了，真的好像喔，我看了都嚇了一跳呢。妳這輩子都看不到那麼像的了！?

今天中午，二班的齊藤到我們班來發表學生會演說，說到一半他突然開起演唱會來了。那傢伙真是破鑼嗓，好好笑喔！大家聽了都笑破肚皮了！他那個樣子我一生都忘不掉呢。可惜小紀這輩子永遠都看不到了。?

永遠……

一生……

這輩子……

姐姐口中這些字眼，就像炸彈在我腦海中引爆，讓我不得不咬牙與無助的焦躁感爭鬥，但最終還是失敗了。為了永遠無緣看見的珍貴郵票，為了冒牌黃門與齊藤的歌聲，我只能挫敗地哭泣。我想看盡世事，將每一點吉光片羽烙印在生命中，但在這個世界裡，我無法掌握的事物太多太多了。當我在為前一個遺珠之憾扼腕的同時，另一個新的錯過又悄然發生了。

歸根究底來說，應該是我低估了世界之大、不了解自己的渺小。

這個世界充斥著無法重來的錯過，充斥著難以割捨的挫折與遺憾。隨著年歲的增長，我才漸漸了解這個道理。真正眼耳可得、伸手可觸、能珍藏品味的事物，就像恆河沙粒一樣，渺小到無法形容。

而執著的我，又是在何時才領悟到"永遠"的終不可得，乃至面對姐姐的言語撩撥，能夠變得不動如山的呢？

當你學會了放下，?永遠?這個迷思的出口，竟然就悄然出現了。

這個出口，或許就是通往大人世界的入口吧。當我嚐盡日常瑣事的喜憂，當我在塵世的煩惱與迷惘中打滾過後，那出口就離我愈來愈近了。

有時是我自己獨自發現的。

有時是與別人一起發現的。


摘錄於「永遠的出口」by 森繪都